第三十卷：第一章〈大山〉21─30節
大山（21）
山本伸一走在前頭帶領全國青聯的代表們。
離「周櫻」幾十米的地方栽種的兩株櫻樹前堆著土。樹大約有四米高，開著淡粉紅色的花。左邊是「周恩來櫻」，右邊是「鄧穎超櫻」。
在訪問團一行和創價大學學生代表的注視下進行紀念植樹，伸一和高占祥團長手持鐵鏟給樹根培土。青年們鼓掌。
「讓我們一起拍照留念吧！」
伸一提議，一行拍了照片。
高團長感慨無量地說起來，負責傳譯的青年把他的話翻譯成日語。
「『周櫻』、『周夫婦櫻』讓我們深切感受到山本先生從心裡考慮和中國的和平友好，和一直行動的真心。我大為感動，即興作了一首詩寄託對先生的感謝。」
他朗朗吟誦詩作。
「櫻花時節訪東鄰
意最濃來情最真
賞花倍感栽花者
飲水常思掘井人」
他的聲調在人們胸中共鳴。那感謝之意讓伸一覺得不好意思。
友誼的泉源就是藏在彼此心中的感謝之念。
高占祥回到中國之後把訪日的喜悅寫進詩中，記在筆記本上：「一衣帶水流不盡，友誼之花萬古春」。後來又和兒子一起學日語。他堅信中日兩國人們的友好交流將永遠繼續下去。
周恩來總理曾深深決意要構築千秋萬代的友好。
一代代接過友誼的接力棒，才會是真正的友好。
大山（22）
山本伸一比擔任全國青聯代表團團長高占祥年長七歲，把他尊敬為「年輕的朋友」，在日本結下的友情始終不變。
日中邦交正常化二十週年的1992年金秋，伸一第八次訪華，中國文化部為他在推進兩國文化交流事業上做出的貢獻授予「文化交流貢獻獎」。這是第一次頒發該獎。
在頒獎儀式上授予證書的是成了文化部常務副部長的高占祥。他對詩歌、書法、攝影都深有造詣，作為紀念，為伸一題寫了「一衣帶水 源遠流長」。
高占祥後來歷任全國政協委員、中國藝術攝影學會會長、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黨組書記、中華文化促進會主席等要職，更加傾力於發展中國文化事業。
而且著述甚豐，如《文化力》、《社會文化論》等。
他圍繞文化力和伸一反復交換意見，2010年在月刊雜誌《潮》上連載對談《聯結地球的文化力》約一年，2012年結集出版。聯結人類的和平力量在於文化力，以此為主題展開討論，涉及日中交流的歷史和藝術、文化、宗教等諸多領域。
決定辭去會長的伸一的心，已經向世界強有力地起飛。
亞洲等各地無休止的戰火使他痛心，作為信仰佛法者，作為人，他決心現在就要開闢「和平之路」、「人類融合之路」。而且他認為，這是世界領導人、有識之士應該齊心面對的最重要課題。
伸一如同巍巍堂堂的大山凝視未來的長空，周圍的喧嚷不過是樹林被風搖動的沙沙作響。
大山（23）
4月9日是創價大學第九屆入學典禮。響晴的天空下典禮從正午開始，創辦人山本伸一在演講中祝福年輕精英們的未來，觸及學問在人生中的意義，告誡大家堅持探究學問的謙遜態度，度過無悔的四年。
他談到德國哲學家齊美爾的話：
「自尊心強的人只是介意自身價值的絕對高度，虛榮心強的人只是介意自身價值的相對高度。」
他強調，人人都有無比尊嚴的、獨自的絕對價值，都有獨自的使命。抱著這種驕傲，貫徹自己的使命，就會享受到人生的真正幸福和樂趣。因此，人生的真實勝利不取決於社會的相對地位或立場等。
「你們一生的價值不是誰來決定，完全由你們自己決定。把自己跟別人比，在相對層次上忽喜忽憂，或者只追隨社會評價或流行現象，歸根結底，這些都是早晚像泡影一樣消失的東西。」
他希望學生們不是有所依賴地過活，而是貫徹自己決定的信念之路。
入學典禮結束後，伸一參加和來賓的懇談會，晚上七時去大學正門的大廳迎接四名從中國來讀別科（日語研修課程）的留學生。
「歡迎來我們創價大學！作為創辦人，我衷心表示歡迎，並深深感謝你們在我創辦的大學學習。」
創價大學接受六名來自中國的第一屆留學生是1975年4月。他們是日中邦交正常化之後最早來日本的公費留學生。
這已是第三屆。第一屆生已經在兩國友好的舞台上活躍。
大山（24）
山本伸一對中國留學生們說：
「為紀念你們入學，一起來拍照吧！」
他和四名留學生以及領他們來的中國駐日大使館人員合影，然後跟大家握手，邊走邊說：
「今後這裡就是你們的母校。有不明白的事情就問老師或學生，不要客氣。
你們的前輩第一屆生、第二屆生都認真學習，出色地成長、在社會活躍。你們也要努力，不甘落後。
你們肩上擔負著中國和日本的未來。你們學習多少，中國對日本的理解就加深多少。你們結下多少友誼，日本對中國的理解就加深多少。讓我們一同來守護、構築和平的金橋吧！」
留學生們目光炯炯地傾聽，頻頻點頭。
走出正門大廳，來到青銅像前面，創大學生看見伸一等人，聚攏過來。
伸一給學生們介紹留學生。
「他們是從中國來的第三屆留學生，大家唱學生歌來歡迎吧。」
聽了伸一的提議，學生們立刻互相挽起胳膊，留學生也加入其中。
精神抖擻的歌聲響徹春天的夜空。
萬紫千紅 杜鵑花盛開的山崗……
創辦人、校長用力打拍子。挽臂成排，左右搖動，熱烈的歌聲融為一體飛上天空。
伸一想像日中友好的未來，看見了向和平延續的希望燈火。青年們的交流身影映出明天世界的和平圖景。
對於留學生們來說，這一定是留下深刻印象的「創大生第一天」。
大山（25）
山本伸一和中國留學生紡織友誼絲線前一天的4月8日，已故周恩來總理的夫人、中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略稱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副委員長鄧穎超來日。她是應眾參兩院議長的邀請，率領全國人大代表團訪問日本。
9日和眾參兩院議長大平首相會談，會見天皇陛下等，儘管已七十五歲高齡，仍一場接一場精力充沛地活動。
12日下午三點半，在東京港區元赤坂的迎賓館，時隔七個月，伸一和鄧穎超再會。
前一年9月第四次訪華時，伸一有機會兩次和她交談。那時詢問了訪日意向，她說：「周恩來也喜歡櫻花，所以想在櫻花最美的盛開時節去。」
終於能夠成行，可惜東京的櫻花時節已經結束了。伸一想讓她略微欣賞一下櫻花風情，特地從東北運來八重櫻，送到迎賓館。聽說鄧穎超大為高興。
櫻花擺放在會談的迎賓館「朝日廳」，豔麗多姿。
此日參加會見的除了團長鄧穎超，還有和周總理會見時擔任翻譯的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林麗韞、中國佛教協會負責人趙樸初副會長等老朋友。
鄧穎超高興地說：
「應該我去拜訪，讓您過來了，不好意思。」
考慮別人的真心化作關懷的言行，帶來心的結合。
伸一覺得她太客氣了，也衷心表示歡迎。
「見到您那麼健康，太好了。千里迢迢，歡迎您光臨日本。我從心裡為能夠迎接您而高興。
鄧女士訪日如春櫻吐豔，將在歷史上永留芳香。」
大山（26）
山本伸一準備了一冊影集，其中收有因已故周恩來總理思念日本而種植在創價大學的「周櫻」、和全國青聯青年們為紀念而種植的周恩來櫻和鄧穎超櫻的「周夫婦櫻」、中國留學生在創價大學學習的照片等。
他一頁一頁翻給鄧穎超看，介紹近況：「留學生也在努力學習。」鄧穎超看著照片，滿面笑容，說：
「來日本之前就想去創價大學，但是擠不出時間，很遺憾。」
然後回顧前一年9月伸一第四次訪華，談了自己的深刻印象。
伸一那時提議，為了日中兩國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在日本舉辦周恩來展，介紹周總理的精神與光輝事蹟。
在迎賓館的交談裡，談及了周恩來展，以及訪問日本的印象，和天皇陛下會見的情形，還有中國致力於「四個現代化」的現狀等。交換友好的意見，時間轉瞬間過去了。
鄧穎超邀請伸一「務必再來中國」。他笑著回答：「一定去，盼望在中國再會。」他們親切地交談了大約四十分鐘。
大家站起身走到出口。伸一想到無論如何也要告訴鄧女士，說道：
「其實，我想辭去創價學會會長。」
鄧穎超停步，直視伸一。
「山本先生，那不行。您還太年輕，最重要的是你有人民的支持。只要有人民的支持，就不能辭任。」
她目光嚴肅，那是和周總理一起把一切獻給中國建設的女領袖的目光、是慈愛人民的母親的目光。
大山（27）
鄧穎超叮囑似地說：
「一步也不能退！」
她臉上又恢復笑容。
在「腹背受敵」的懸崖峭壁上奮戰幾十年的人的話很有分量。進退雖由自己決定，但山本伸一由衷感謝鄧穎超的話，真情沁入心脾。
也為了報答鄧穎超的關懷，伸一重新下決心，不論處於什麼立場都畢生貫徹對周恩來總理許下的諾言，向千秋萬代的日中友好邁進。
為實現跟鄧穎超的約定和日中友好的誓約，第二年的1980年4月伸一第五次訪華。
鄧穎超在北京市內的中南海西花廳招待伸一夫妻。這是她和周總理一起度過長久歲月的住處。
伸一等人被接到客廳，據說這是人民大會堂建成之前總理接見外國貴賓的房間。鄧穎超又說「一定要請您看看」，領大家到中庭。海棠花綴滿了粉紅色花蕾，淡紫的丁香花飄香。
一邊散步一邊暢談友誼。
伸一再次訪華已是1984年6月。鄧穎超作為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主席在人民大會堂接待，談到希望進一步擴大中日青年交流。
五年後的1989年6月4日中國發生第二次天安門事件。
此後歐美各國拒絕政府領導人互訪，日本政府凍結對中國的第三次日元貸款，中國在國際上被孤立。
伸一想：
「結果是中國民眾面臨困難，我現在就應該作為朋友幫助中國，打開交流的窗口。這是為人的信義，是友情！」
打開窗口才可能對話。
大山（28）
山本伸一當初預定1989年9月訪問中國，出席建國四十週年相關活動，但由於諸般事情，不得不延期。他派出代理向鄧穎超轉達來春必定往訪的意向，並贈送和真人一樣大小的周夫婦肖像畫。
他心裡強烈地期望不能讓中國被孤立！
翌年，1990年5月，創價學會第七次訪華團和友好交流團總計二百八十一人浩浩蕩蕩訪問中國。此舉掀起了重新和中國交流的大浪潮，很多顧慮重重、一直在觀望事態的團體隨之而來。
伸一和峰子再次造訪鄧穎超居住在北京市內中南海的西花廳。
鄧穎超八十六歲，正在住院，這次特地出院，站在門口迎接伸一。他跑過去，拉起鄧穎超的手。她的腿已經不好使，衰弱很明顯，但頭腦非常明晰。
伸一誠懇地說：
「人民的母親要永遠健康。『母親』健康，『孩子們』就都健康。」
鄧穎超拿出周總理的遺物象牙裁紙刀和她自己愛用的玉石筆筒交給伸一，說「務必請收下」。這是堪為「國寶」的東西。她一定是感到了人生盡頭正步步逼近。想到她的內心，伸一心痛不已。
他要當作永遠為和平友好而奮鬥的精神象徵來接受。這成為他和鄧穎超最後的談話。
兩年後，1992年7月鄧穎超與世長辭，享年八十八。她和周總理共同締結的兩國之間友情與信義的紐帶，化作民眾交流的永恆橋樑。
心是看不見的，但心和心堅固地聯結，才會有真正的友好。
大山（29）
在迎賓館和鄧穎超會見的第二天，4月13日下午山本伸一在東京新宿區內和松下電器產業（後來的Panasonic）創業者松下幸之助懇談。
他認為應該把自己將辭去會長的意向也告知有深交的松下翁。
「為了下一代，為了未來，我想辭去會長，在其他位置上工作。」
松下翁沒有仔細問，露出笑容，這樣說：
「哦，要辭去會長嗎？我認為能以自己為驕傲、能稱讚自己，這樣的人生最出色。」
他說得很含蓄。處於如何的立場、人們怎麼看、怎麼評價，都微不足道。忠於自己信念的誠實人生才是人生勝利者的道路。
此日伸一前往神奈川縣橫濱市落成的神奈川文化會館，出席翌日（14日）舉行的啟用紀念勤行會。晚上八點多來到這新法城。
文化會館地上十層，地下二層，紅磚的牆壁顯得很穩重，洋溢著異國情調。
1957年9月8日在這神奈川縣橫濱市的三澤運動場舉行東日本體育大會「年輕人盛典」，恩師戶田城聖發表了《禁止原子彈氫彈宣言》。說來神奈川是創價學會和平運動的原點。
會館前面是山下公園，再往前是橫濱港。船上燈火搖曳，街燈像鑲嵌寶石一般形成美麗的帶狀。伸一想，「七個響鐘」結束，宣告創價在和平、文化的大航線上重新起航，這個會館很合適。
汽笛聲響徹星空。他感到新生的早晨越來越近了。
大山（30）
神奈川文化會館啟用紀念勤行會14日在同志喜氣洋洋中，盛大地在白天和晚上分兩場舉行。山本伸一都出席了，對大家一直以來的辛勞滿懷感謝之意，全力鼓勵。
會上他緬懷第一次參加神奈川縣橫濱市座談會的情景。
「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1949年），當時我二十一歲。在國鐵（後來的JR）鶴見線國道站附近的幹部家開座談會，來了五個未入會的朋友，不僅有青年，還有婦人和年紀比較大的壯年。
我用年輕人的勁頭談體驗，懷抱著大確信，透過戶田先生的指導宣講日蓮大聖人佛法的偉大。記得那五個人全都當場決定入會。」
弘教的最大力量不僅是豐富的人生經驗，更是對御本尊的確信，和希望對方幸福的真情。所以，雖然年輕但充滿確信與關懷的話語打動人們的生命，產生共鳴。
「我在神奈川也曾為弘教、座談會、地區講義、個人指導奔走，這全部變成青年時代有意義的快樂回憶。共同奮力活動的人，作為難忘的寶貴同志深深烙印在心中。」
伸一想：
「宣佈自己辭任會長後，大家一定會大吃一驚。但不管有什麼，信心絲毫不可有動搖。為此現在必須徹底呐喊，讓他們確立不動的信心。」
他繼續說：
「學會也有幾許轉機，亦有應該跨越的關頭。任何時候我們應回歸的原點就是第一任會長牧口先生說的『一人奮起的精神』、廣宣流布的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