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第四章〈曉鐘〉11─20節
曉鐘（11）
索菲亞大學位於聖克里門特・奧弗里特斯基街上。藍色屋頂，厚重的石頭建築令人感受到這座校舍富有傳統。
高高的頂棚有雕刻裝飾，授予山本伸一名譽學術稱號的講堂籠罩著莊嚴的氣氛。
典禮上哲學系主任I‧阿波斯特洛娃宣讀推薦辭之後，校長I‧迪米特羅夫站起來，把用古保加利亞語寫的名譽博士學位證書交給伸一，互相握手。在場的系主任、教授等大約一百人熱烈鼓掌。
接著伸一做題為《尋求東西融合的綠野》的演講。
他談到保加利亞在地理上、歷史上，在精神層面，都是東西交往和較量的大地，擁有使西方文明和東方文明融合、昇華，建構新人類社會的可能性。
並論說保加利亞正教等東方正教中「神」與「人」的距離，洞察東方正教裡介於「神」與「人」之間的東西非常少，兩者距離近。
又舉出一段保加利亞革命詩人赫里斯托‧博捷夫的詩《我的祈禱》。
「啊 我的神喲 正確的神喲！
那不是在天上的神
而是在我身上的神
在我心和靈魂中的神」
這裡「神」已經在「人」的心中，沒有與民眾的隔閡。
伸一談到博捷夫訴求的「神」，感歎在自己胸中看見「神」的這種觀點，由於「神」從天上的高處降到人的生命深處，就是要從一切權威的束縛解放人們。
「這是人類愛的呐喊，也如同向受苦的農民、民眾投射燦爛的陽光。」
曉鐘（12）
山本伸一說：雖然形態不同，但詩人博捷夫在人的自身發現「神」的觀點與保加利亞揭櫫的社會主義色彩的人道主義理想相關，甚而讓人想到佛教的人性觀，即所有人具有尊極無上的生命──佛性。
又強調，博捷夫拼命呐喊人內在的「神」，就是訴求「宗教也好，其他什麼也好，都是『為人』而存在」。
宗教、政治，或者科學、文化、藝術，忘卻這一原點就立刻順著墮落的斜坡滾下去。這是伸一的一貫主張。
接著他提及1876年在奧斯曼帝國「軛下」發生的「四月起義」，指出這民族精神的發揚，就是為了保衛人類尊嚴的、迫不得已的生命迸發。伸一談到保加利亞應擔負的任務。
「只要不失掉飄揚在貴國大地上的人性旗幟，就能超越民族界限，遙遙打開通向二十一世紀人類社會的道路。我無比相信，那是東西文明融合，盛開和平與文化之花的廣闊『綠野』。」
最後提及保加利亞的象徵是獅子，表露決心：自己也作為一個信仰佛法者，像獅子一樣為人們的幸福與和平奔走世界。希望與會者「像獅子一樣威武，像獅子一樣堅強，徹底揮舞人性自由、和平與尊嚴的旗幟」，就此結束了大約四十分鐘的講演。
熱烈的掌聲響徹講堂。
紀念此日授予名譽博士學位，伸一應邀留言：
「唯學問是世界普遍的真理
學問是左右世界和平的真理
學問是青年未來的正確指標」
曉鐘（13）
索菲亞大學紀念講演結束後，山本伸一訪問文化宮，和此次邀請他的文化委員會議長柳德米拉‧日夫科娃（文化部長）會談。她是保加利亞國家評議會議長托多爾‧日夫科夫（國家元首）的女兒，風度翩翩，彷彿象徵著重視文化的保加利亞。
伸一從2月末到3月初訪問墨西哥時得知日夫科娃議長偶然也下榻在同一酒店，曾和妻子峰子一起會見。當時已決定訪問保加利亞，而議長正是邀請的核心人物。她的信念是和各國推進文化交流來開闢和平之路，正精力充沛地於世界騁馳。當時聽說她身體欠佳，伸一他們送花束去慰問。
3月3日，伸一和峰子在酒店裡和康復的日夫科娃議長會見。此日是1878年保加利亞從奧斯曼帝國統治下解放的紀念日。
她目光炯炯地說：
「您夫妻是日本，我是保加利亞，彼此住在相距遙遠的世界兩端，居然這樣在墨西哥見面，真令人高興。」
伸一也完全是同樣的心情。但考慮議長的身體，他想儘快結束會見。
議長是在牛津大學等學習過的歷史學家，露出恬靜的笑容，就談論的話題指出一件件事情的本質。短時間的交談讓人感受到她的聰明才智，好像對佛法也抱有強烈的關心。
「文化是橋樑。不只是國家與國家，體制與體制之間也要架設橋樑。我要用文化來對抗戰爭。」
伸一彷彿從她堅定的話語裡看見貫穿美麗花朵的芯。所謂「芯」，可說是生活方式的哲學，是信念。
曉鐘（14）
在墨西哥相遇大約過了兩個半月，山本伸一和峰子跟日夫科娃議長再次會面。
議長身穿白色套裝，戴一頂白帽子，滿面柔和的微笑，說：
「衷心祝賀您剛才成為索菲亞大學名譽博士。頒贈這個學位證書，是因為先生以往的業績符合這名譽博士的稱號。
我們認為先生是『和平大使』。先生畢生鍥而不捨地進行文化交流，促進人與人的交流。保加利亞人是重視文化的國民，所以能深刻理解先生的生活方式。」
伸一表示感謝。
雙方談及保加利亞民族的歷史、文化傳統、東方文化與保加利亞的關聯等。議長觸及保加利亞人的民族背景，說保加利亞人由色雷斯人、斯拉夫人、原保加利亞人構成，其中原保加利亞人出自中亞，和佛教文化也有很深的關係。人總是在某些地方深深的連繫著，這是她的洞察。
他們還就今後的文化交流交換了意見。商談了通過民音（民主音樂協會的略稱）邀請合唱團來日本、進行少年交流等，交談富有成果。
議長擔任文化政策的重任，一直四處奔波，伸一擔心地說：
「人生漫長，奮戰也漫長，為了保加利亞，為了世界，您要保重身體，不要勉強。」
她笑著點頭，然後毅然地說：
「謝謝。處於重要立場的人有重要的責任，只有自覺責任，竭力工作。哪怕為此而發生什麼……我早就有這心理準備的。」
堅定的意志閃閃發光。沒有覺悟就幹不成大業。
曉鐘（15）
翌日22日上午，山本伸一等人到保加利亞國家評議會（後來的總統府）拜會國家元首、該評議會議長日夫科夫。適逢保加利亞建國一千三百年慶典，外國賓客接踵而來，因此伸一最初就言明「儘快告辭」。
由於憂慮黑海污染日益嚴重，他向議長提議沿岸各國合作，推進淨化。
在黑海水深二百米以下，由於地中海的水流入並淤積，造成鹽份過高。沒有溶解氧，硫化氫又多，形成一個魚類不能棲息的狀態。漁業主要在水淺、由於各河川流入而鹽分少的北岸進行。可是，近年各河川流入的泥沙使沿岸淤泥化，令人擔憂。
「因此，為保護貴重的自然資源，讓我們以二十一世紀為目標，把黑海變成能讓很多魚棲息的豐饒的藍色大海，怎麼樣？
我想提議，為了籌措費用，沿岸各國可否互相逐漸減少武器，協力把黑海變乾淨。」
議長贊同，說：
「對，互相不減少武器，實現這一構想是不可能的。不過，問題是美國和蘇聯之間關係緊張，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和華沙條約組織（WTO）之間關係也緊張。」
以蘇聯為首，保加利亞等是華沙條約組織的加盟國，黑海南側的土耳其則加盟北大西洋公約組織。
黑海相連，但沿岸各國的背景有東西兩陣營的對立，結果是阻礙國家與國家的團結，不顧環境破壞。意識形態優先於人的安全，為了訴求糾正這種顛倒的必要性，伸一巡遊世界。
曉鐘（16）
山本伸一對日夫科夫議長又談了重工業也重要，但今後大概需要更充實輕工業等意見。議長表示同意，並展望今後說：
「最近我國的國民生活水準逐步提高，因而重視輕工業，努力豐富人們的生活。還致力於進一步提高文化水準。如今不再缺麵包，因此要把書普及，努力充實各個家庭的圖書。」
戰後保加利亞廢除君主制，變成人民共和國，日夫科夫1954年就任保加利亞共產黨第一書記（後改稱書記長），並兼任總理，此後擔任國家最高領導人。
會見在電視錄影中進行。大約三十分鐘後，伸一告辭。
當日下午一行從索菲亞乘車約兩個小時前往保加利亞第二大城市普羅夫迪夫市。那裡是在保加利亞最古老的城市，具有新石器時代起始的歷史，街道上樹木的綠色和紅磚屋頂構成美麗的對照。
伸一和當地的県議會副議長等會談，然後被帶領參觀市內建設的色雷斯屋村，種植樅樹留念。
要植樹時附近的孩子們湊過來。伸一對他們說「一起種樹吧」，都笑著點頭。
伸一說：「願這棵樹長成大樹，願保加利亞和日本的友誼大大成長，讓我們懷著這心願來植樹吧。」揮鍬培土，孩子們隨後。
問孩子們「將來想做什麼」，大家目光炯炯，七嘴八舌說自己的夢想。
無論時代多麼激蕩，只要孩子有夢想，未來就有希望。
曉鐘（17）
山本伸一等人前往堪稱遺跡區的普羅夫迪夫的舊街區。在十九世紀保加利亞文藝復興樣式的雄偉建築物裡，聽米舍夫市長介紹該市的歷史和現狀，之後踏著舊石板路參觀市街。
他們被領到國家級文化遺產的歷史性建築，六十來人的少年合唱團在等候。少年們身穿深茶色服裝和帶有飾邊的白襯衫，用清澈的美妙歌聲接連表演合唱。
跟著，一個少年向前邁出一步，說：
「下面為日本客人用日語唱《草津節》。」
這是要讓大家感到賓至如歸的關懷。
一度來草津這個好地方
哎嗨喲
溫泉中喲也開花
後面加入的喊聲「Choi-na Choi-na」變成「Chei-na Chei-na」，這個發音更顯得可愛。
合唱完畢後，伸一站起來用力鼓掌，感謝說：
「多麼清脆，多麼美麗，多麼快樂的合唱啊，令我感動。為了短時間的合唱，花了很長的時間拼命練習，大家的真情浸透我們的心。短暫的相會變成永遠的瑰寶，謝謝！
令人感到好像一起在日本泡溫泉，心情變得溫暖起來。請你們來訪問日本，結交友情。」
孩子是「來自未來的使者」。伸一要托這些使者贈給未來的，是用友情聯結世界、建構和平的期望。
「小孩子！他細小的身軀裡含著偉大的靈魂。」這是與伸一夫妻有深交的中國文學之母謝冰心的詩句。
曉鐘（18）
23日傍晚，應文化委員會日夫科娃議長邀請，山本伸一出席「文化節」前夕的「和平旗」集會。這活動也含有慶祝建國一千三百週年的意義，在索菲亞市郊外眺望名山維托沙山的丘崗上隆重舉行。
丘崗聳立著遠遠超過三十米的「和平旗」紀念塔。塔上銘刻文字「和諧」、「創造」、「美」，塔的入口上方掛著創造西里爾文字，奠定保加利亞文化基礎的西里爾、梅篤丟斯兄弟的肖像畫。
「和平旗」集會從紀念1979年「國際兒童年」開始。第一次集會有保加利亞以及七十九個國家的二千五百個孩子參加聯歡，誓約和平。從日本也有身體殘障的孩子參加，他們的代表朗誦了自己創作的詩《活著》。這是全世界盛讚的集會。
使這活動得以實現的巨大力量就是日夫科娃議長。她歷訪世界，不斷地呼籲和平和保衛孩子的未來。
下午五點多，伸一和峰子跟日夫科娃議長一同入席，孩子們身穿絢麗多彩的民族服裝，揮動白、綠、紅三色保加利亞國旗的小旗子歡迎。
一行落座，合唱開始。
歌詞的意思是：要讓孩子的笑容和喜悅充滿世界，從維托沙山插上翅膀高高地飛向世界吧。
有合唱，有民族舞蹈……伴奏也使用自古傳承的笛子和大鼓，哪個節目都充滿對本國文化的驕傲。
日夫科娃議長對每一個演出都叫好，「演得好，很精彩啊」，用力鼓掌。
她就像一個慈愛孩子，保護孩子的慈祥、堅強的母親。
曉鐘（19）
日夫科娃議長講話，談到保加利亞「文化節」的意義，此日是頌揚、祝賀創造西里爾字母原型的西里爾、梅篤丟斯兄弟的日子。
──過去沒有能表記保加利亞等使用的斯拉夫系語言的字母。九世紀希臘傳教士西里爾兄弟為了把聖經等翻譯成斯拉夫系語言，以希臘字母為基礎創制格拉哥里字母。後來弟子們加以修改，在保加利亞產生西里爾字母，廣泛傳播俄羅斯等斯拉夫語圈。
議長號召以「和平塔」上銘刻的「和諧」、「創造」、「美」三個詞為基礎，邁向世界和平。
接著山本伸一講話。
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但他不撐傘，面對麥克風。
「我代表日本，對可愛的、寶貴的你們講幾句話。」
這樣說了之後，他請翻譯直接用保加利亞語讀準備好的講話稿。他要儘量縮短孩子們被雨淋的時間。
在講話稿中他希望孩子們「能成為兼備勇敢和溫馨關懷的人」，「加強鍛煉身心」。
還談到人生是奮鬥的別名，大家充滿夢想的前途上也會遇到很多考驗和苦難，這時「心裡要牢記障礙和苦難是鍛鍊力量的最好機會，勇敢堅強地成長」。
孩子們的掌聲響遍整個丘崗。
到了最後一幕。
敲響世界各國贈送的「和平鐘」，孩子代表點燃的火炬台上的「和平之火」熊熊燃燒。
孩子們的心裡點燃和平之火，二十一世紀的地球就會變成光輝的星球，充滿和平之光。
曉鐘（20）
慶祝保加利亞建國一千三百週年的文化節日遊行24日上午在「九月九日廣場」隆重舉行。山本伸一也應邀和國家評議會議長日夫科夫等保加利亞政府官員們一同出席盛典。
前一天的雨停了，初夏的太陽耀眼。小學、初中、高中、大學、職場和社區等組成的男女老少團體一隊隊颯爽地遊行。還舉著頌揚西里爾兄弟的巨幅繪畫，為遊行添彩。吹奏樂團演奏輕快的樂曲，指揮隊邊行進邊躍動地表演。
走在索菲亞大學遊行隊伍前頭的是校長迪米特羅夫，教授、學生跟在後面。也有市民，拉著小孩子的手，或者騎在肩頭。還有些人揮動著康乃馨。
心連在一起，笑容如花盛開，輕鬆愉快，這是人情味豐饒的大行進。
作為來賓被邀請的莫斯科大學副校長V‧I‧多羅賓對伸一說：「這裡有人道主義，其理想與創價學會的精神相通。」
第二天的25日下午，伸一一行離開保加利亞。來索菲亞機場送行的文化委員會副議長亞歷山德羅夫激動地說：
「我們也成為活躍在全世界的池田先生的友人，深感榮幸。文化委員會的日夫科娃議長也衷心感謝先生夫婦來訪，讓我代她問候。」
日夫科娃議長兩個月後的7月21日溘然辭世，享年三十八歲。世界惋惜她英年早逝。
保加利亞的美麗潔白的花朵，不屈於病魔的侵襲，豁出生命全力工作，鮮豔地散落。伸一和峰子一同緬懷她貫徹信念的高尚生涯，祈禱冥福。